真的是“苏联模式”吗

建国初期,全国高校院系调整通常被认为是对前苏联高校体制的全面模仿。在这个问题上,许多书籍或论文持有相同的观点,即新中国在50年代初举行的一系列师资调整是基于学习前苏联经验的政治决策的教育调整。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第一,院系调整是不是照搬前苏联模式的结果?

院系调整是照搬前苏联模式的结果。这种说法可以追溯到前高教部长马叙伦,他在50年代中期总结1949以来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中央人民政府在1952年暑假进行了大规模的院系调整,按照前苏联的高等教育机构,从复杂的老大学中取消了一级院系。调整工、农、医、师专、政法、财经等院系建设独立学院或与原有同类学院合并,根据培养国家建设各种专门人才的需要和各校师资配备条件,普遍设置各种专业,从根本上改变了老高校设置混乱、院系重叠、教学脱离实际的局面, 使学校院系设置成为有效服务于国家经济建设的新途径

至于“前苏联的高等学府”,胡建华在《中国现代大学制度的起源:50年代初的大学改革》中把“前苏联的社会主义大学制度”概括为:(65,438+0)由单一大学和文理综合大学组成的大学制度;(2)大学-系,系内设有专业和教研组;(3)以专业为重点,按照统一的教学计划开展教学活动的教学体系;(4)重视政治课的教学。以培养专门人才为基本目标的课程体系。

然而,前苏联模式真的是这样吗?与中国解放前参考的美国综合大学模式相比,前苏联的大学设置的确更专业、更理论化——由于宗教传统不同,中世纪的俄国没有类似西欧的教会大学,于是俄国在18世纪以模仿西欧的方式建立了自己的国立大学,1755建立了莫斯科大学,设有哲学、法学、医学三个系,只是东正教教士的培养主要在修道院。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左右,由于学术本身的发展,在原有哲学系的基础上,历史、数学、物理等专业逐渐独立成系。从1930开始,医学系从大学中分离出来,独立成立。所以按照解放前中国的院系设置,前苏联大部分大学的学科设置大致相当于文法理三个学院的范围。20世纪50年代初,我国院系调整也将大量原综合性大学的医、工、农、商、师范学院从大学中分离出来或与同类学院合并成立学校,仅保留原综合性大学中的文、法、理学科。自然被认为完全是出于模仿前苏联大学的考虑。

其实,前苏联似乎并没有硬性规定大学分为文理综合大学和单科大学。比如前苏联的大学虽然大部分没有设立医学系,但是1940并入前苏联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的大学,一直保留着医学系。但在东德,如柏林洪堡大学等原有医学系的大学,并没有在前苏联驻军和专员的指导和控制下,按照“民主改革”中“由单一大学和文理综合大学组成的大学体系”的某种假设原则进行改革和调整。总之,虽然卫生部领导的独立医学院是前苏联高等医学教育的主体,但仍有少部分医学系留在综合性大学。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看出前苏联对大学“综合”边界的态度。德国高等教育的传统是由高等工业专门学校培养工业技术人员,而“古典大学”则侧重于学术和理论研究。但罗斯托克大学在1949年成立了农学,次年成立了造船工程学院,这是德国古典大学第一次成立工程系。虽然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于1949 10年6月成立,但苏联占领当局以“苏联监察委员会”的名义继续存在。考虑到20世纪50年代东欧的政治生态环境,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教育改革不太可能是在没有前苏联“顾问”许可的情况下进行的。

总之,虽然前苏联的大学主要由文理法类综合大学和单科大学组成,国内也有专家将这种形式作为前苏联高等教育的主要特征引入中国,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种特征在前苏联并不是不可逾越的绝对规律。当时中国似乎也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20世纪50年代初,在中国,有大学老师指出前苏联莫斯科大学没有工程系,但最近成立了具有工程性质的物理与技术系,对院系调整中一刀切的做法提出质疑。同时,虽然前苏联的专家在介绍前苏联的高等教育时将法学定义为“不属于大学”,但单科院校都要设立院系,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和前苏联的莫斯科大学、列宁格勒大学一样,在院系实际调整后继续设立法学系。

因此,我国50年代初的院系调整确实借鉴了前苏联的情况,但将其原因简单概括为“移植”和“复制”前苏联的模式似乎并不完全恰当。“文理法综合大学+单一大学”的原则是当时中国教育决策者的结果。

第二,院系调整是否破坏了大学精神?

院系调整的评价在50年代中前期得到充分肯定,从65438到0958开始重新考虑。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普遍的看法是院系调整得到普遍肯定,在扩大高等专业人才培养以适应国家经济建设需要方面发挥了更加积极的作用。但同时也指出,由于在具体部门、专业和人员上的仓促或随意调整,造成了许多失误。现在大学写的校史,对自己学校的院系调整一般都持这种态度。只是为了自己的单位,他们通常倾向于强调自己单位在院系调整中所遭受的损失,而从其他学校转来的院系,在加强自己学校在该领域的教学科研实力上往往被淡化。

进入21世纪后,出现了一些新的观点,对院系调整采取了几乎全盘否定的态度。比如,他们认为院系调整“极大地削弱了中国大学教育的文化基础,导致中国大学毕业生缺乏对国内外文化的了解和基本的文化素养和艺术情操……”他们甚至把院系调整称为“大学的终结”,认为“完整意义上的大学”从此基本上从中国历史上消失了。世界上所谓的大学,本质上只是一所职业培训和技术培训学校。“不可否认,20世纪50年代后,中国大学生没有受到足够的人文教育,而高校的课程设置过于狭窄和片面。但是,我认为把这些归咎于部门的调整是不公平的。

毫无疑问,理工科、农学、医学的大学生也需要接受一定程度的人文教育。但把这种失败归结为单科院校没有人文社科系,是缺乏基本逻辑的。

类似的逻辑,在院系调整时,也曾在综合性大学的工科院校分离中得到推广和运用。认为以培养工程技术人员为目的的综合性或单科性工科院校的设立,不仅造成了工程技术人员人文素养的缺失,还认为“理工分科”造成了工科学生自然科学基础的缺失。但在前苏联,跨校上课其实很普遍。在20世纪50年代在中国学习的学生中,后来的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和中国工程院院士宋健在鲍曼技术学院和莫斯科大学夜校数学和力学系学习。翻译家白思宏在参加列宁格勒戏剧学院戏剧系课程的同时,还在列宁格勒大学中文系学习苏联文学和戏剧。而我国院系调整后,很多文理类综合大学和综合工科类院校往往是分开的,有的甚至一墙之隔,但并不联系。那么,是教育上的分野,还是别的什么?

再比如,有一种观点认为独立医学院不仅缺乏人文社科的环境,也缺乏科研的支撑,以为只有综合大学附属的美式医学院才是完美的。但弗莱克尼埃报告提出后,美国将专业医学教育视为研究生教育,医学院的招生对象是在本科阶段完成文理基础教育的大学毕业生。而这种组织在部门调整前的中国是不存在的。解放前,中国的医学教育仍然是建立在欧洲大陆的医学教育模式,即在本科阶段决定读博士。在院系调整之前,即使是综合性大学附属的医学院,也往往因为校舍和附属医院的地理位置,与大学的其他院系不在一个地方,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以1928-1932之间的中央大学医学院为例。在严福清院长的努力下,学院以“经济委员会”的形式承担了董事会的责任,实际上独立掌握了学院的财务和人事大权。所谓“同经济委员会的结构一样,医学院是相对独立于南京大学本部的。因为地理位置相对独立,所以这些独立性更加突出。”从结果主义的角度看,当时中国最高的医学教学机构中,协和医学院、湘雅医学院、上海医学院都是独立的医学院校。至于未来医生的人文素质和科学基础的培养,据我国小儿神经病学的开创者左启华回忆,他在苏联留学的记忆是“苏联的医学教学并不局限于医学本身,而是扩展到生物医学、心理学、社会学等广泛的学科领域。比如学校要求医学生选修人文课程,这对培养医学生的综合能力有重要作用。”显然,至少医学院独立设立本身不足以造成医生在知识或精神上的狭隘。

事实上,作为现代大学的源头,教会大学早已是神学、哲学、法学、医学四大系。只是到了19世纪,也只有在美国很长一段时间,大学才把工程、商业、农业等领域纳入自己的课程,形成了我们一般意义上的“综合性大学”。但如果认为只有综合性大学才能给学生充分的人文熏陶,培养大师而不是工匠,那如何解释18和19世纪法国和德国在科学上的领先优势和各个领域的璀璨明星?换句话说,美国综合性大学的工程学院、农业学院、教育学院培养出来的工程师、农艺师、教师,真的比他们毕业于法国、德国以及后来的前苏联高等工业、农业、师范学校的同事有更多的人文素养,更全面的知识基础吗?

换句话说,当问题单纯归咎于院系调整,大学不再全面,是否导致了对问题真正原因的忽视?比如大学课程的简化和狭窄,是“模仿前苏联”调整院系的结果,还是在专业课不能减少,政治课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将前苏联的五年课程压缩为四年课程的结果?重视政治教学被认为是前苏联模式的主要特征之一。然而,在20世纪50年代,中国留苏学生回忆起前苏联大学的政治教育。我的一位苏联好同学经常对我说,‘你的政治学习就像我们的舞蹈,你的舞蹈就像我们的政治学习’...我有时和那位苏联好同学聊政治学习和跳舞。有一次我问‘你为什么很少学习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