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
英国中伦敦理工学院的尼古拉斯·加勒姆(Nicholas Garnham)对公共领域理论持更为积极的态度。他把学术界对《公共事务领域》一书的批评总结为:
(1)哈格里夫斯忽视了与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平行的当代平民公共领域的发展;
(2)哈格里夫斯把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理想化了。研究揭示了早期印刷市场恶性竞争的结构,它不受致力于大众启蒙、能自由交流的知识分子控制;
(3)哈格里夫斯把家庭和经济排除在公共领域之外;
(4)哈特曼的理性主义传播模式阻碍了他形成多元的公共领域理论;
(5)“公共领域”的后半部分具有鲜明的精英文化取向,因此过于依赖阿多诺的文化产业模型,夸大了文化产业控制者的操纵权力,忽视了国家干预信息领域的公益模式。
(6)哈特曼的交往模式虽然已经成为公与私的交往规范,但却忽略了其他非求知的交往行为;
(7)因此,他在信息和娱乐之间划了一条清晰的界限,忽略了它们之间的联系,这在思考大众传媒在当代民主社会中的作用时具有特殊的重要性(Garnham 1992: 359 ~ 360)。
加纳姆认为,虽然这些批评有助于完善哈格里夫斯的理论,但不能因此而贬低公共领域的三大优势:
(1)它关注大众传媒系统与实践之间以及民主政治系统与实践之间的持久关系;
(2)注重任何公共领域不可或缺的物质基础;
(3)避免了主导欧美媒体政策研究的“自由市场/国家控制”的简单二分法。
出于两个原因,上述优势在今天可能比当时更有价值。
第一,随着全球市场一体化的进程和全球私人经济中心的建立,民族国家的基础正在动摇;传统上,在一个民族国家的政治框架内,公民权的问题以及传播与政治的关系和公民权的性质。为了民主地控制全球经济和政治,我们必须培育一种新的政治制度和公共领域。
第二,西欧传统的公共广播电视系统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有以下特点:市场势力增强;改革现有文化资源分配的公共服务模式;电视已经成为越来越个性化和家庭化消费模式的中心;在市场上,有享受昂贵的专业信息和文化服务的信息富人和信息穷人);他们接受日益同质化的大众娱乐服务。信息和文化从国内向国际的转移以及随之而来的新的视听产品的激增;国有电信垄断行业的放松管制和私有化;赞助商对体育和艺术的渗透;在削减公共开支的压力下,教育和科研机构转向民间融资;把经济利益作为提供公共信息的标准。这种趋势的结果将改变文化界市场与公益的平衡(Garnham,1992: 360 ~ 363)。
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迈克尔·舒德森教授以美国为案例,从公共* * *领域的两个要素:公民的政治参与和理性-批判的政治沟通入手,进而得出如下结论:在18世纪的殖民时期,没有成为今天美国政治特征的一般意义上的理性-批判的讨论,需要带有政治意图的暴动。19世纪,政治沟通并没有随着政治参与的实质性进步而变得更加理性和批判。如果根据报纸上刊登的《联邦党人文集》和1858林肯-道格拉斯废奴辩论来推断18世纪的政治,就像是在电视上描述1974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弹劾尼克松总统的辩论和各界人士的广泛讨论。这些都是特例,但不能反映各自时代正常的政治交往。因此,说理性批判的政治交流的公共领域在18世纪和19世纪早期的美国兴盛是没有根据的(Schudson,1992: 160,146)。针对一些附和哈格里夫斯的学者抬高党报(哈格里夫斯称之为传播“信仰”的报纸)(哈贝马斯,1999a: 221))而贬低当代主流商业报纸的观点,舒德森并没有像弗兰克尔那样将党报时期称为“黑暗时期”。美国著名记者莫特。从1840到1900,虽然很多报纸都隶属于政党,但政治讨论的内容和报纸的新闻比例都大大增加,政治参与程度达到最高。然而,当代大众传媒的一些专栏和节目中表达的不同意见在某种形式上更接近于理性批判的政治传播。所以在他看来,就美国的情况而言,媒体“不如从前”的理论是站不住脚的。换句话说,哈格里夫斯有被早期报刊过度吹捧的嫌疑(舒德森,1992: 152—156)。
和加纳姆一样,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媒体社会学中心主任汉斯·韦斯特拉顿教授更关注公共领域理论在当代社会情境中的现实意义。在他看来,哈特曼的公共领域概念基于以下要素(Verstraeten,1996: 348):
1.公共部门需要这样一个论坛:它向尽可能多的人开放,能够表达和交流各种社会经验。
2.在公共事务领域,可以通过理性的讨论来面对各种争论和意见。这意味着,只有当公共领域首先清楚地了解一个人可能做出的各种选择时,一个“理性的”政治选择才是可能的。与此同时,媒体应该提供尽可能广泛的解释框架,以便公民也能知道他别无选择。
3.对政府政策进行系统的批判性审查是这一公共领域的首要任务。
从上述公共领域的结构特征,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与媒体相关的重要结论(Verstraeten,1996: 348 ~ 349):
(1)公共领域的概念一定不能和公共广播电视法律法规混为一谈,因为西欧大多数公共广播电视公司都提供了许多公共领域被控制的例子。
(2)上述结构特征恰恰说明,这样的“公共* * *场”从未真正出现过,充其量只是存在某种“萌芽”。在这种情况下,不存在公* * *场的衰落和退化。所以我们讨论媒体与公共领域的关系,与怀旧和回到19世纪无关。相反,我们首先需要立足于当代社会情境,使公共领域的概念具有现实意义(Verstraeten,1996: 348 ~ 349)。
韦斯特拉顿认为,有鉴于此,对公共事务领域的理性不能做过于狭隘的解读。虽然它关系到当代社会领域的一个基本问题——交往、理性和主体性,但却极其复杂。如果这种理性只是指对各种“严肃”的社会话题进行理性的、有理有据的讨论,可能会得出只关注媒体的信息传递功能的错误结论。绝不是这样的。媒体的娱乐功能(在电视上占主导地位)也对公共部门的转型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Verstraeten,1996: 352 ~ 353)。
韦斯特拉顿强调,当代传播学者似乎应该重新认识麦克卢汉及其老师哈罗丁尼斯的观点,而不是简单地斥之为“技术决定论”,应该把媒介技术研究作为自己的重要使命。视听媒体的发展强烈影响着公共领域的结构。电信不应被视为实现两个分离的“地位环境”之间快速沟通的技术手段,而应被视为极大改变社会地位的媒介。有了电信,人们更加了解其他社会群体的“下台”行为,于是电信将公共领域的人置于不同的位置;公共领域会有更大的动力,不再仅仅基于“台上”的行为(Verstraeten,1996: 354 ~ 355)。
看看哈格里夫斯自己后来的评价也很有意思。到1990年代初,他已经抛弃了意识形态批判的传统(Cahhoun,1992: 40),转而认同西方社会的传统价值观(他在1999年北约-南斯拉夫战争中的立场就表明了这一点(哈贝马斯,1999c)。他在1990年3月为《公共事务领域》新德文版所写的序言中承认,“如果我重新研究今天公共事务领域的结构转型...或许,与写这本书的不同之处在于,我的评论会不那么悲观,一些顽固的成分会从我假设的前景中去除”。苏联和东欧的巨大变化使他再次看到了“福利国家大众民主”的活力和大众媒体,特别是电视的作用,这是他过去所忽视的:
民主德国、捷克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的巨变构成了一个连锁事件,它既是电视广播的历史事件,也是借助电视广播本身来完成的。大众媒体不仅在世界范围内发挥了传播作用。与19世纪和20世纪初不同,电视将广场和街道上游行者的真实存在转化为无处不在的存在,因此,他们展示了革命性的力量。
由于哈格里夫斯场论的深度,国内深入研究的需要以及作者能力的限制,我在这里只能给出一些个人见解。正如卡尔霍恩所说,公共事务领域最大的贡献不在于它给出了某种权威的判断,而在于它作为一个富有成果和辉煌的生成器,不断地激发出新的研究、分析和理论(卡尔霍恩,1992: 41)。欧美学者的褒贬已经证明了它的价值。如果去掉“资产阶级”这个限定词,那么公共领域作为一个要实现的目标,在中国大力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法治,推进市场经济发展的背景下,也是很有研究和借鉴意义的。
首先,一个合理健康的国家应该努力建设一个公私分明、自由与责任分明的社会。
其次,现代法治国家必须有良好的媒体环境,让媒体与国家、社会和公众互动,维护民主和法治;
第三,媒体要明确和维护自己作为社会工具的角色,成为公共信息平台和公共论坛,防止被不良政治经济势力贬低。
第四,媒体传达的是负责任的社会成员理性的、批判性的声音,而不是非理性的、被操纵的意志;
第五,媒介研究的政治经济学方法仍是基本方法,但必须发展;
第六,媒体与高科技、新经济的关系以及新技术对媒体和社会的影响有待进一步研究。